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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尹默《书法漫谈》(七)

2017-05-09 沈尹默 书法杂志

 沈尹默行书王安石诗

习字的益处

写字时必须端坐,脊梁竖直,胸膛敞开,两肩放松,前人又说:“写字先从安脚起”,这并不是说字的脚,也正说的是写字人的脚,要平稳地踏放在地上。这些都是为得使身体各部分保持正常活动关系,不让它们失却平衡,彼此发生障碍,然后才能血脉通畅,呼吸和平,身安意闲,动静协调,想行便行,想止便止,眼前手下一切微妙的动作,随时随处都能够照顾得周周到到。在这样情况之下去伸纸学习写字,就会逐步走入佳境,一切点画形神,都很容易有深入的体会,不但字字得到了适当安排,连一个人的身心各方面也都得到了适当安排。一个忙于工作的人,不论是脑力劳动,或者是体力劳动,如果每日能够在百忙中挤出一小时,甚至于半小时或二十分钟的辰光也好,来照这样练习一番,我相信不但于身体有好处,而且可以养成善于观察、考虑、处理一切事情的敏锐的和凝静的头脑。程明道曾经这样说过:“某书字时甚敬,非是要字好,即此是学。”诸位看了,不要以为凡是宋儒的话,都不过是些道学先生腐气腾腾的话,而不去理睬它,这是不恰当的。我以为这里说的“敬”,就和“执事敬”底“敬”字意思一样,用现代的话来解释,便是全心全意地认真去做。因为不是这样,便做不好任何一桩事情的。米元章说“一日不书,便觉思涩”,可以见得,习字不但有关于身体的活动,而且有关于精神的活动的,这是爱好写字的人所公认的事实。

我并没有希望人人都能成为一个书家的意思,真正的书家不是单靠我们提倡一下就会产生出来的。不过只要人们肯略微注意一下书法,懂得它的一些重要意义,并且肯经过一番执笔法的练习的话,依我的经验说来,不但字体会写得好看些,而且能够写得快些,写的时间能够持久些,因而就能够多写些,这岂不是对于日常应用也是有好处,是值得提倡的一件事情吗!字的用场,实在是太广泛了,如彼此通信,工作报告,考试答案,宣传写作,处所题名,物品标识等等,写得漂亮一点,就格外会使得接触到的人们意兴快畅些,更愿意接受些。我想,一般爱好艺术的人们,若是看到了任何上面题着有意义的文句而且是漂亮的字迹,一定会发生出快感。


沈尹默行书毛泽东词


去年接到了一封来信,是浙东白马湖春晖中学三位同学写的,是来问我关于书法上的几个问题的。信上说他们看到了我所写的谈书法的文章后,增加了学习书法的兴趣,再提出几个问题,要我答覆。他们是这样写的:“一、书法究竟是不是祖国优秀的文化遗产的一部分?二、 如果是的,是否应该很好地爱护它,把它发扬光大?三、 书法究竟是不是过去统治阶级提倡的,还是人民大众所提倡的?四、书法是不是值得学习?应该怎样学习?学到怎样地步才算合标准?”第一、二、四等三个问题,已经在上面几章中讲过了,现在专就第三个问题,解答如下:

文字和语言一样,是一种人类交流思想所用的工具,它是没有阶级性的,它虽可以为反动的统治阶级服务,但也可以为人民大众服务。现在人民翻了身,当家作主了,承受先民文化遗产,正是我们无可推诿的责任,我们对于书法的提倡和爱护,也就是为要尽这一份责任。还有人以为劳动大众不懂得欣赏名画法书,这也是错误的想法。要知道劳动人民并非生来文化水准低,而是过去一直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的缘故。我相信,人民大众欣赏书画的能力,同欣赏音乐、戏剧一样,是必然会普遍地一日比一日增高的。五年以来劳动人民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,便是明例。

再说一件事,清朝到了乾隆时代,有一种乌、方、光的字体,就是所谓“馆阁体”,这却是专为写给皇帝看的大卷和白折而造成的;近百年来,已为一般人士所鄙视。邓石如、包世臣他们提倡写汉魏六朝碑版,目的就是反对这种字体。我们在今日,写字主张整齐匀净,是可以的,却不可以将历代传统的法书一笔抹杀,而反向“馆阁体”看齐。这是我对于书法的意见。


沈尹默行书自作诗

书家和善书者

“古之善书,往往不知笔法。”前人是这样说过。就写字的初期来说,这句话,是可以理解的,正同音韵一样,四声清浊,是不能为晋宋以前的文人所熟悉的,他们作文,只求口吻调利而已。但在今天看来,就很觉得奇怪,既说他不懂得笔法,何以又称他为善书者呢?这种说法,实在容易引起后来学者不重视笔法的弊病。可是,事实的确是这样的。前面已经讲过,笔法不是某一个人凭空创造出来的,而是由写字的人们逐渐地在写字的点画过程中,发现了它,因而很好地去认真利用它,彼此传授,成为一定必守的规律。由此可知,书家和非书家底区别,在初期是不会有的。写字发展到相当兴盛之后(尤其到唐代),爱好写字的人们,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,就产生出一批好奇立异,相信自己,不大愿意守法的人,分成许多派别,各人使用各人的手法,各人创立各人所愿意的规则,并且传授及别人。凡是人为的规则,它本身与实际必然不能十分相切合,因而它是空洞的、缺少生命力的,因而也就不会具有普遍的、永久的活动性,因而也就不可能使人人都满意地沿用着它而发生效力。在这里,自然而然地便有书家和非书家的分别明显出来了。有天分、有修养的人们,往往依他自己的手法,也可能写出一笔可看的字,但是详细检察一下它的点画,有时与笔法偶然暗合,有时则不然,尤其是不能各种皆工。既是这样,我们自然无法以书家看待他们,至多只能称之为善书者。讲到书家,那就得精通八法,无论是端楷,或者是行草,它的点画使转,处处皆须合法,不能丝毫苟且从事,你只要看一看二王欧虞褚颜诸家遗留下来的成绩,就可以明白,如果拿书和画来相比着看,书家的书,就好比精通六法的画师的画,善书者的书,就好比文人的写意画。善书者的书,正如文人画,也有它的风致可爱处,但不能学,只能参观,以博其趣。其实这也是写字发展过程中,不可避免的现象。

六朝及唐人写经,风格虽不甚高,但是点画不失法度,它自成为一种经生体,比之后代善书者的字体,要谨严得多。宋代底苏东坡,大家都承认他是个书家,但他因天分过高,放任不羁,执笔单勾,已为当时所非议。他自己曾经说过:“我书意造本无法。”黄山谷也尝说他“往往有意到笔不到处”。就这一点来看,他又是一个道地的不拘拘于法度的善书的典型人物,因而成为后来学书人不须要讲究笔法的借口。我们要知道,没有过人的天分,就想从东坡的意造入手,那是毫无成就可期的。我尝看见东坡画的枯树竹石横幅,十分外行,但极有天趣,米元章在后边题了一首诗,颇有相互发挥之妙。这为文人大开了一个方便之门,也因此把守法度的好习惯,破坏无遗。自元以来,书画都江河日下,到了明清两代,可看的书画就越来越少了。一个人一味地从心所欲做事,本来是一事无成的。但是若能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(自然不是意造的矩)的程度,那却是最高的进境。写字的人,也须要做到这样,不是这样,便为法度所拘,那也无足取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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